风花煮鱼

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时来运转》

写小锦鲤和小少爷的故事

*混头像框第二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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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礼乾摇着扇子走在商贩间,这把绣着山水图的扇子扇远了一阵阵的脂粉香气,扇来了混着葱肉味儿的面粉香。


现下正是三月天,穿城而过的小河涨了些河水,水流渐渐湍急起来,不时漾起的水花映着满城的春色,泛起粼粼的光。


河旁排排树着的柳此时已经繁盛了枝桠,白色的柳絮四处飘飞着,挠得礼乾得鼻头发痒。


礼乾听见袅袅婷婷的女子们低语着谁熬过了苦日子,傍得了好夫婿;挥刀砍骨头的屠子放声大笑,告诉客人近来行情好,他有了闲钱给婆娘买首饰;他走到飘着药味的医馆前,听见了几人迭声拜谢着郎中的回春妙手。


他们用满载着艳羡的,欣喜的,感恩戴德的眼睛,呼说着“时来运转。”


礼乾正披麻戴着孝,却不妨碍他摇着自己的扇子,晃着自己的脑袋,迈着大步子一路走着,通身的纨绔做派。


一路走到了巷尾,瞧见个头发枯乱,带粗帽,眯着眼懒懒坐着的人,那人面前摆了张方桌,放着七零八落的符纸,桌旁插着根木桩子,缠了张破布,用墨书写着“算尽天下”。


礼乾停下了步子,将手上的精巧扇子“啪”地合上。


他俯身,嘴角带笑,眼睛却上下打量着这位“算尽天下”的先生。


“是先生告诉的福来,您就是通今先生?”礼乾还是笑着开口:“礼家您可骗不起。”


那算命的被礼乾紧盯着他的眼睛唬了唬,又在心里安抚自己这少爷在吓唬人,谁都晓得礼家老爷前些日子撒手人寰,礼家只剩了满屋子钱和这个二世祖。


思及此,算命的正了正坐姿,多了底气,他咳嗽一嗓子,回道:“是与不是,小少爷带我前去贵府,我再探次风水,细细与您说道说道便知。”


礼乾闻言收起了笑,点点头道:“既如此,先生随我来,”他把着扇子的手背在身后,抬脚往回步去:“礼家求个时来运转。”


通今先生,是位人尽皆知的先生。


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所有人都信着他能算尽天下。


他不时便会走在街上,或是子时,或是丑时,总之是夜深人静时,往一户人家门前贴张纸,上面写着他为这户人家掐指算的命。


刚开始纸张上只写些“生儿生女”或是“命犯桃花”之类的小事,后来他忽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再出现时,这位先生不下笔则以,下笔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一说一个准。


自此,人们对通今先生从满嘴的夸扬奉承变成了唯恐避之不及,宽裕些的人家甚至都雇了打手,整夜守在自家门前,不给通今先生“胡言乱语”的机会。


礼乾的父亲,即礼家家主,对这位通今先生的神通本领却不以为然,当福来问他是否要派伙计整夜盯着外门时,这位家主只有轻飘飘一句:”不必了,自欺欺人的事,做起来费心费力。“


然,虽然该没的人一个没少,通今先生的踪影确是少了,日子本该能平和安宁下去,前几日礼府又掀起了阵轩然大波——没听说过有什么痼疾的礼家家主突然殁了,人是清早没的,而礼宅的门前,挂着张晕了墨点的纸张,写着“气运已尽”四字。


字是草字,笔触张狂,开合间都是气势,落款是通今先生。

 

【二】

礼家是世世代代家财万贯的经商世家,礼家家训世世代代地训诫着子孙勤俭笃学,礼家宅邸的修建世世代代以朴适为风,清雅幽静,礼家更像是户书香门第。


算命的跟着礼乾到了礼宅,便两眼乱瞧,想瞧出个什么仔细来。


出乎他意料的,礼宅修得中规中矩,当是找风水先生仔细算过的,四面房屋围成一个庭院,中间留出天井,主屋坐北朝南,没有丝毫纰漏。


不寻常的只有院落正中立着棵柏树,这柏树树干有两人合抱粗,枝桠笼络,叶冠繁茂,遮起了半个院子的阴凉。树冠地下阳光斑驳处,还用石头砌了个小池塘,里头游着三两条锦鲤,红白相间,游姿轻盈。


算命的本是想着说几句风水,将礼家家主的死因草草归结于此,糊弄糊弄礼乾,眼下却也找不出什么毛病了,他跟着礼乾进了宅门,脚下有些踉跄。


礼乾听见身后乱响的脚步子,驻足,奇怪道:“先生身体不适?“


算命的捏了把汗,强装镇定地摆了摆手:“此株柏树立在院中,有所不妥。”


礼乾闻言笑道:“此株古柏自我礼家成家立业起便在这儿,父亲常罚我在这儿抄书蹲马步,我也瞧它不顺眼,依先生所说,便拔了吧。”


此时“咣当”一声响,吓了在院子里胡说的两人一哆嗦,两人回头看,看见的是个白胡须须的老者,站在门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礼乾,他的脚下是个珠算盘,是刚刚砸的。


礼乾看见来人,脸上闪过些心虚的神色,他咳嗽一声,挤出个笑道:“福来叔,今日庄子里利润可好啊?”


福来并不理会礼乾,他快步走到算命的跟前,指着人鼻子破口骂道:“此株古柏,为我礼家祖宗所植,见证了我礼家的兴盛,瞎了眼的,少在这胡言乱语!”他转头看向礼乾,眼里全无对少爷的敬意,一字一顿道:“树在,根在,礼家才在!


福来是气极了,一直指着算命人的那根手指头尖儿都发着颤,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信了你个瞎眼的是通今先生,还胡给少爷说道,我才是瞎了眼的。“说罢摆手回身捡起地上的算盘,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另一边有扇门“吱呀”开了,信步走出来个素衣公子,长相与礼乾有几分相似,身形修长,头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在了头顶上,一身儒雅气,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发乌,连脚步都是虚晃的,但一双眼睛却乌黑似墨,里头流转着光亮,几乎要让人相信他是精气神十足的。


算命人看着此人有些发懵,他知道刚刚骂人的福来是礼家忠心耿耿的家仆,却从未听人说过礼家除礼乾外还有个年轻公子。


这人眉眼很是柔和,他温声对礼乾说道:“福来叔是气极了,乾儿莫放在心上。”


算命的瞥着礼乾,见他绷紧了脸,脸色比被福来训斥时难看千百倍,听见了安慰也一言不发,眼睛盯着地上,不看来人一眼。


算命的不明就里,只得向那人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那人并不在意礼乾的不搭理,还是副温和的模样,他转头对算命的道:“先生既说自己是通今先生,不如先算一算我与乾儿的关系,也好让我们安心听先生的话。”


算命的咽了咽唾沫,只觉得腿脚发软,他瞧着两人相似的眉眼,心一横道:“自…自然是兄弟。”


那人笑:“看来先生名不副实,我是乾儿的小叔。”


算命的心道完蛋,却还不死心,辩道:“天道无常,有些差错是常事。”


“够了够了,”礼乾受不住似的打断了两人阴阳怪气的对话,他扔了个钱袋子到算命的手上,打发道:“走吧。”


算命的摸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心下窃喜,躬身行了礼,赶紧溜了。


礼乾又看向那病怏怏的人,皱眉道:“礼匀,你记着喝药。”说罢转身也要走。


“站住。”被唤作礼匀的叫住了他:“你现在是家主,要懂得持家了,不过一个嘴下抹油的骗子,为何给出这么多钱?”他看着礼乾一脸不在意模样很是不满:“家底是用一点少一点,哪由得你这么挥霍?”


礼乾还是只丢下一句:“记得喝药。”其余半句不搭理,打开折扇,摇着走了。


礼匀没能看见礼乾背过身去后阴沉的脸色,无奈叹口气,合上门,进了自己的屋。


这夜,礼宅还是如家主逝去这几日来一般安静,只听得见柏树在风吹下的沉沉低语,池塘里的鱼不时拍打着水,在月上漾起层层的波澜。


福来单给礼匀送去了饭菜,礼匀则匀出了大半放在了礼乾的门前,直到子时,礼乾也没开过房门,饭菜摆在阶上凉了个透。


人都睡了,院落小小的池塘里忽地像是激起了风浪一般,水花扬起老高,湿了半截柏树干,水花回到池塘时,池塘边站了个红衣服红发带的丫头,眼睛大而明亮,像是老天将月光洒了进去,盈得满满当当,她的两只脚脖子上都用红线条串着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细攘攘的“沙沙”声响。


是条鲤鱼精。

 

【三】

“你出生那日便没了娘…你命格太霸道,许多算命的都说你要克死整个礼家,劝家主把你送出去养,磨一磨命格,只是你家父亲从来不信,偏要将你养在身边,用好吃好喝的供着,供出你个二世祖,对不?”


礼乾看着眼前少女模样的人大口地吃着荞饼,不避讳地说着些戳他心窝子的话,并不恼,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毕竟她说的都是实在话。


“你家的布局是精心安排过的,唯一破了风水的,怕是那柏树底下的石头池子,那是你父亲专为你建的,里头从你出生起便养着锦鲤,说是求财,其实是为你保平安,对不?”


礼乾很是讶异,除了父亲和自己,这事情只有福来,礼匀晓得。


少女吃完了张饼,伸伸手将礼乾手上没吃的抓了过去,接着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继续道:“我还知道,礼家匀哥儿,论辈分是你的叔辈,岁数实际比你还要小些,你不喜欢他,因为礼家上下谁都觉得他比你担得起礼家家主之位,对不?”


这次礼乾听着她说完,倒没有很多认同之色,只是笑道:“他比我小是不假,知道他的人不多,看来姑娘果然是‘通今先生’。”


少女摆了摆手:“他从小就有病根子,养在家里,自然没什么人知道,我也是…唔…算出来的。”


她吃完了所有的饼,拍了拍红衣服上的碎渣,伸出手指头对着天胡掐几下,脸上露出惊异:“哎呀呀,礼匀现在虚得很,怕是家主去世后,病得愈发重了吧。”


礼乾听了这话蹙了眉头:“是,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可有破解之法?”


这句问下,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看着她为难的模样,礼乾的神色更紧张了:“可也是…我的命格害的?”


“啊…对,对,自然,方才我也说了,你的命格甚是霸道,没得法子,若不然礼家硕大的根基,怎会到了你这一代只剩你一个,眼下,也算是气运尽了,你想想,除了你,礼家谁讨到了好处?”


礼乾闻言说不出话了,他呆愣半晌,微微侧了侧身子,手上捏的扇子“哗”地展开,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扇着风,瞧见不远处款款走过个美娇娘,便露出个嬉笑道:“肖姐姐近日可好啊,瞧您这越来越好的气色,当真是人比花娇。”


姑娘娇嗔一阵,两人熟络着调笑开了,少女看着就差在脸上写着“纨绔”二字的礼乾,明明是笑着,一双眼睛却没多高兴,让她暗自怀疑起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了话。


用荞面裹的饼才吞下肚不久,少女咽了咽唾沫,总觉得荞面的清香气散去了,舌根子余的味道有些发苦。


她心里有些发闷,却想不清原由,想把嘴里的苦气压去一些,就踌躇着开了口:“虽…虽不能逆天改你的命,不过都说上苍仁慈,礼匀少爷的命,说不定我能改改。”


礼乾闻言没什么表情,摆手与那位“姐姐”作了别,侧回了身子,盯着少女看了好一阵,倏地露出个浅笑,道:“先生神通广大,还是个人比花娇的美娘子,真真让礼某心向往之。”


这少爷似乎只会夸女孩儿一句“人比花娇“,少女有几分心虚,一双杏眼在礼乾的注视下左右飘忽着,最后躲不过去,她咳嗽一声,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叫先生太刻意,叫我阿锦就好。”


说罢又指了指街铺对面的糖人摊子:“价钱好商量,糖人起价,再带我多吃些你平日里爱吃的吃食,玩些你平日里爱玩的玩意儿,我便有精神气逆天改命了。”


礼乾皱了皱眉,又想到通今先生确不是个走寻常路的主,便点头道:“玩乐而已,阿锦找对了人。”


丝毫不知自己以为的这位通今先生,正琢磨着等玩够了就一头栽回池子里,捣腾一把来无影去无踪。

 

【四】

礼乾平日里喜欢三个地方,作乐的酒楼,听书的茶馆,鱼龙混杂的赌坊。而从街头到巷尾,各大大小小的店铺作坊里,礼乾不喜欢的也只有一处:鱼龙混杂的赌坊。


眼下礼乾面对着脸色铁青的福来,还有同样脸色铁青的礼匀,身后跟着抱满了一袋子铜钱碎银的阿锦,觉得有些难办。


脸色铁青的两人,一个是气的,一个是病的。


福来指着礼乾的鼻子,跟指着昨日那个江湖骗子一般,狠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礼乾瞥了瞥抱着钱的阿锦,心下了然是有人输不起向福来告了状,便诚实道:“赌。”


站在福来身旁的礼匀闻言闭了闭眼,焦心得很,他冲礼乾摇头再摇头,却一如既往地被礼乾忽视了。


福来更觉恼怒,他问道:“骨牌,骰子,还是投壶?“他一把扯下缠在礼乾头发上的白绳,朝着礼乾吼道:“你爹的眼睛刚闭上!”


福来吼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贯进了礼乾的耳朵,震在礼乾的心头,震得他鼻子有些发酸。


礼乾本就束得不紧的头发披洒了大半,垂在礼乾的肩上,显得这位呼风唤雨的少爷有些狼狈。


礼乾知晓福来是真的恼了,他惨白着张脸,对着福来道:“福来叔,我没赌,是她赢的钱。”他指了指阿锦,讪讪露出个笑:“骨牌,骰子,投壶,我样样都不行,何时赢过钱?”


福来“呸”了声,刚想怒道“大丈夫敢做不敢当”,阿锦便在礼乾身后点着头接过了话:“小女子有名讳‘通今’,掐指算来今日是赢钱的好时日,才带着礼小少爷去的赌场。”她偏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女子算过礼小少爷的气运,确实赢不了钱的。”


福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很是不信这般黄毛丫头就是传闻里的“通今先生”,但那丫头抱着的一袋子“运气”,又让他找不到能反驳的理由。


他重新看向礼乾那张惨白的脸,长相是随了老爷的,只是想到这位少爷除了摇扇子什么也不会,让福来觉得火气更大:“少爷非要找通今先生,到底是要做什么?”


礼乾眨了眨眼,牵出个笑:“是要改运的,”他看了眼在一旁站着都有些费力气的礼匀,接着道:“总不能一直赢不了钱吧。”


福来气极,扬手要打,却清楚这是老爷的骨肉,他咬着牙将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骂礼乾道:“天煞的孤星!”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脚下踉跄,踩过门槛时差点摔了一跤。


福来扯下的礼乾的白绳飘飘摇摇地落向地面,被礼匀俯身接住了,一个俯身的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他稳住自己的身形后缓了几口气,才将白绳递给礼乾。


礼乾一句话没说,也没装作没看见,只是默默接过了礼匀手上的白绳,将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束进去。


天色沉了下去,一束红得鲜艳,又带得黯淡的光打进了这间屋子,在墙上映出一个木窗的影子,光影之间,能看见细小的灰尘上下浮动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礼乾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束光影里跳动的灰尘,看着木窗的影子在墙上越来越高,越来越浅,心里却想着礼匀的身体该如何是好,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急促,很轻微,轻微到跟暗下去的太阳光似的,一下握不住,就散了。


是夜,阿锦替礼乾在街上买了几个荞面饼,打算给礼乾填了肚子后,自己再回池子里歇息。


踏进了院里,她四处望了望,发现福来屋里没灯光也没动静,礼匀屋里的烛火摇摇曳曳,没几下就被礼匀吹灭了,应当是睡下了,而院子正中的那棵柏树下,笔直站着捏着把扇子的礼乾。


月色微凉,透过柏树叶倾洒在礼乾身上,在他身上布下斑驳的叶影,也在他那把玉竹骨做的扇子上披了一层光。


阿锦的心里又有些发闷了,她依旧想不明白原由,却想明白了自己在此刻真的想成为那位算尽天下的通今先生。


阿锦一眼不眨地看着礼乾,她好像发现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只怕别人说他是礼家的晦气。


他怕所有人都认为礼家的气运尽在了他身上,这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五】

当枝桠上的叶子青翠层叠,姑娘们换上了轻雾薄云,蝉鸣声不知倦地混入风吹树响,礼乾知道入夏了。


礼宅门外是一片盛景,街市上挤挤攘攘的全是摊子,巷子里也蹲了些街上挤不下的小商贩,叫卖声悠悠荡在瓦壁间,比街上挤作一团的大呼小叫倒醒耳许多。


院子里的古柏繁盛了,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却更显得冷清清的宅子在夏日里端有些刺骨的凉意。


难得听了福来的话,礼乾日日坐在屋子里抄写古籍,礼匀却在入夏后没再开过房门,礼乾听着隔间房子里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抄写一会便敲着笔杆子,大口大口地胡乱喝些茶叶,暗暗数着时辰,往窗外瞧一眼该带先生给礼匀看病的福来回来了没。


或者是背着手走到偏间里——福来没了精力管,礼乾自作主张将阿锦留了下来,他不时便去催催阿锦快些掐指算算,寻出法子来“逆天改命”。


“阿锦今日可找到了法子啊?”


“小少爷再宽限几日,宽限几日。”


阿锦有些抓耳挠腮,她是条鲤鱼精,她知道妖精怎么在人的身上吸过些自己需要的东西,像是在礼乾身上一圈圈绕着的那些,没什么味道,但很是补人,阿锦不过悠悠哉哉地吸了几载,就化出了人形。而至于如何逆天改命,她是真的没法子,也没能打听到其他的妖精有法子。


她本该早早一头扎回池子里的,却不知是吃多了礼乾带回的糕点,还是玩多了街坊里新鲜的玩意儿,这条鲤鱼精对当个“人”有些放不下了。


即便礼乾近来只是将她关在屋子里,过个一会儿就来敲门催促,让她溜也溜不走,偏偏束手无策,日复一日地看着礼乾面上不经意,却一圈圈地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的身影愧疚难安。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起了自己脚脖子上的铃铛串,长叹口气,只能暗自在心里求求自己素未见过的佛祖,再拜拜传闻里最是慈善的菩萨,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嘀咕着:


“礼乾啊,每日夜深时,都在老柏前拜着您呢,您老行行好,像我一样可怜可怜他吧。”


话音未落,她忽而听见礼匀狠劲地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停歇不下来,接着他屋子里便“哐当”地响起了重物被碰倒的声音。


福来此时并不在宅子里,她有些慌乱地夺了门要去看看,却瞧见礼乾头一次主动跨进了礼匀的屋,动作匆匆,嘴里还不停问着“如何了”,阿锦听见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抖得厉害,不像是礼家小少爷的声音了。


礼匀缓了许久才缓了下来,竟还扯着自己已经难说出话的嗓子,轻声对礼乾道:“无碍,无碍。”


阿锦作为一只妖精,头次懂了哭笑不得的心情,她居然在礼匀那似风吹着老柏树的落叶刮过沙石,甚至比那还要嘶哑,令人难受的声音里听出了安抚着别人的笑意。


“礼匀啊,是整条街上最最心善的人了,您老再行行好,多疼疼他吧。”


然后她踏进了房间,轻手轻脚地拾起了礼匀碰掉的东西,扫走了瓷器的碎片,抬头看见脸色比礼匀还要惨淡几分,呆立在礼匀床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礼乾,踱步走了过去,清了清嗓子,对着礼乾用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方才算了一卦,礼匀少爷将这一遭挨过去了,便是与天齐的长寿命。”


说罢眯着眼露出了个明晃晃的笑,没人看见她红了的眼睛。

 

【六】

池塘的水波里潺潺描出了轮明月,礼匀睡下了,阿锦陪着礼乾倚着柏树,嗅着飘在空气里的药味,各想各的心事。


“阿锦觉得,天地间最美的景色是怎样的?”


阿锦有些莫名地看向礼乾,没有回答。


”通今先生,应该走过很多地方吧。“礼乾笑着回看她,眼里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不阅尽千人面,怎么练就这一身神通广大的本事啊。”


阿锦知道礼乾是有疑心了,她眨了眨眼睛,说出了心中想的实在话:“我喜爱雪融化的时候。天上挂着不烤人的太阳,柏树枝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雪水,雪还没化完,太阳照着的残雪亮亮的,很好看。”


“夏日里哪儿都是亮亮的,你为何不喜欢?”


“冬日我只能待在屋子里看着外面,因此冬日的外面最好看。”阿锦答得理所当然。


“唔...”礼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接着他有些好奇道:“阿锦的院子里也种了柏树?”


阿锦冲礼乾”嘻嘻“笑了笑,没再回应。


“阿锦不如算算我最喜欢的景色是什么?”今夜的礼乾话多了起来,倒是回来了几分礼小少爷的模样。


阿锦觉得有些好笑:“神仙下凡也算不出!”何况自己是个妖精。


礼乾挑起了眉毛,想摇摇扇子,却发现他那把爱不释手的扇子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只得将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脸上露出个轻浮的笑,对阿锦道:“自然是有莺歌有燕舞的大好春色。”


阿锦却波澜不惊地勾了勾唇:“少爷在说笑。”


礼乾对阿锦的反应有些讶异,他收起了身上矫饰的轻浮,压低了声音对阿锦说:“没在说笑。”没等阿锦作声,他接着道:“我真真喜欢着大好春色,有纸鸢,有福来叔,有爹,有...小叔的那种。”


阿锦一言不发地看着礼乾,看着他总是带着笑容的脸,和总是藏着凉意的眼睛。


空气里弥散着的苦味没有散去,她在苦涩里隐隐闻见了丝缕湿润好闻的气味,想是阵阵夏风从池塘里刮来的。


“礼匀很在行玩这些,比我在行多了。”


礼乾真切地笑着,说完这句话他就迈着步子,回了屋子。


阿锦还没回过神来,他便关上了门,“咔”一声锁上了。


阿锦愣愣地想着今日礼乾没头没脑地跟她说的这些话,没琢磨出什么毛病来,却总觉得不对劲。


又是一阵风,刮过她的手掌时,阿锦感到了凉。


她张了张自己的手,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想不明白原由。


她就这么站在柏树底下,眼里盯着礼乾的房门,心里似打鼓似的,“咚咚”“咚咚”一声响过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月色漫过了屋顶上青色的瓦片,久到宅子外的喧嚣也远去了,恍然间她听见小池塘里有声音在细微谨慎地唤她:“阿锦,阿锦。”


突兀地,夜色里响起了“哐——”的一声响,让她回过了神,朝礼乾的屋子冲了过去。


那是椅子被踢倒的声响。


阿锦的手在房门前晃了晃,门锁便“咔”地开了,她一眼看见了脖子上套着绳子,高高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礼乾,他微眯着眼,已然神志不清了。


阿锦那双系着铃铛的脚点地跃起,她整个人便跃上了系着绳子的那根房脊梁,双手麻利地解开了绳子,礼乾被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气,有些茫然地左右张望着,眼神还是模糊的。


阿锦就这么坐在脊梁上,冷脸看着拱着背,身形剧烈起伏的礼乾,直到他伸手捂住自己被摔着的腰部,嘴里“嘶——”地吸着气。


“小少爷还会觉得疼?”阿锦开口,声音颤抖。


礼乾闻声抬头往顶上看过来,看见了高高坐在那儿的阿锦,愣了半晌,他倏地露出个笑:”我还以为是绳子断了。”


阿锦两手一撑,便稳稳落到了地上,她忽而抬脚狠狠地踹了礼乾,将他踹得仰倒在地上,惊疑不定,满脸莫名地看向阿锦。


他在冷冷清清的月色里看见了阿锦抿着唇,红着眼,满脸的泪痕。


礼乾费力气地站起了身,想安慰下阿锦,阿锦却胡乱抹了把脸,扯起他的袖子,拉着走路也走不稳的他到了柏树下面。


阿锦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礼乾,然后合上了眼,高高跃起,朝着池塘跳了进去,水花高高扬起,又零星地落回水面,阿锦不见了身影,池子里多了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


礼乾恍然间抬手捏了捏自己细皮嫩肉的少爷脸,喃喃自语道:“或许我已经进了地府了?”

 

【七】

“你们人,是不是都喜欢把是是非非揽到自己身上。”


模模糊糊的,礼乾听见了阿锦的声音,不过那声音浸在水里,起起伏伏,听起来很远,像是风捎来的。


礼乾是见过了世面的礼家小少爷,所以他只是在原地呆上一呆,便拿手锤着自己有些发软的腿,脸上硬撑着摆出漫不经心的笑容,一步一晃荡地离水池子近了些。


“非也,人只喜欢将是揽到自己身上,将非推给别人。”礼乾边说着话边打量着水池里几条锦鲤,猜测着哪条是阿锦。


一阵静默,池子里一条红黑白花斑的忽而狠劲地摆起了尾巴,水扑了礼乾一脸,礼乾挑了挑眉毛,笑了。


这条。


“那你不是人,也是妖精?”阿锦不信:“你将礼匀的病因归在了自己身上!”


礼乾“哈哈”直笑,摇摇头道:“我只是太讨厌礼匀了,眼下他活不长了,所以有些愧疚。”他用手肘撑着池子,双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静静地打量着那条红色的锦鲤:“我讨厌礼匀,阿锦刚开始就掐指‘算’出来了呀。”


他咬重了“算”这个字音,倒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脸上全是打趣,神色轻松得好像刚刚自挂悬梁的人不是他。


阿锦没再说话,礼乾隐约听见了一声“呸”。


礼乾笑着垂了垂眼睛,他轻轻说道:“阿锦芳龄几何了?”


阿锦怒道:“对姑娘家不要胡乱问!”


“那…阿锦还能活多久?”


阿锦气极,礼乾还没看清楚,池子里的水又高高扬了起来,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


“阿锦果然厉害得很。”他甩了甩脸,顺进衣服里的水珠子即使是在夏日里,也有些凉,滑过的肌微微还有些酥酥麻麻。


眨了眨眼,礼乾觉得眼睛还是有些刺麻,他又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边抹边道:“书上都说鬼神与天地同岁,若是阿锦寿命够长,能劳烦阿锦分出几年来,帮我看着福来叔和礼匀吗?”


阿锦沉默半晌,问道:“你为何不要我看着礼家?”


礼乾放下了袖子,看着那条花斑的锦鲤,认真道:“阿锦,对人而言,若是有朝一日将他人的是非全揽到自己身上了,那么守住了这个‘他人’,就是守住了这个人的所有。”


“礼匀会为你揽下是非吗?”


“或许...会吧。”


“那若是你让自己死去了,也夺去了礼匀的所有。”


礼乾默不作声许久,最后勾唇说了一句:“我讨厌他,才不在意。”


阿锦笑:“你以为你死了礼匀的气运就会回来?礼匀、礼家的气运,都不是你败的。”


“阿锦,我知道你不是通今先生。”


“但你不知道,我是靠着吸食你的气运成了精。”


“...什么?”


礼乾的语气陡然变了,池子水依旧轻微的起伏,更显得他的心里翻腾汹涌。


“我靠着吸食你的气运成了精,”阿锦笃定道:“我先前并不具体地知道人身上那一环一环的是什么,现下我想明白了,礼家气数尽了,礼匀气数尽了,都是因为我。”


“有错的从来都不是你,礼乾。”


礼乾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摇摇头:“可你是锦鲤啊,你是爹买回来保平安的,阿锦。”


“你不信我,“阿锦的口气听着很是无奈:”那你为何如此迷信通今先生?只是因为他说准了家主的离开吗?”


“不算是迷信,”礼乾扯出一个苦笑,嗓音喑哑:“或许...我只是想听他亲口告诉我,‘气运已尽’四个字,是假的。”


“小少爷,那你便留着帮我瞧瞧,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吧。”


“你要做什么?”礼乾的脸色很复杂:“阿锦,你说的全是自己的猜测,别胡来。”


“礼乾,我在跟你告别。”阿锦嘻嘻笑:“况且,我是红白相间的这条,你一直瞧着的那条花斑的,叫阿丰。”


说完,她便不再作声了,即便礼乾怎么唤着“阿锦”,“阿锦”。


在礼乾卷起了长袍挽起裤腿要踏进池子时,那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倏地向池中央的小假山游去了,消失在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仿若她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锦鲤。

 

【八】

礼乾靠着这棵老柏睡了一整晚。


这晚他梦见了父亲,礼家那位老家主。


“乾:元,亨,利,贞。”家主的脸上全是惫色,他坐在血腥味里,轻轻抚着卧榻上已经闭了眼的女人的脸,从眉描到眼,从眼轻轻画到唇,像是要将这张憔悴无色的脸深深刻进心里。


“我们的孩儿,就叫礼乾。”


“他会一生亨通,贞正,自强不息,免灾免难,万事如意。”


至此,梦散了,礼乾虚晃着眼,瞧见天际边翻起的白,带起了些暖黄的色调,并不刺目,却刺得礼乾心里一伏一涌地疼。


“吱呀”一声推门声,礼宅里只有礼匀推门如此轻巧。


听不见脚步,只听得见鞋底缓缓磨轼沙石的声响,缓慢,一轻一重,像是垂危之人的呼吸。


“你...”礼匀看清了靠树坐着的礼乾的满脸土色,还有脖子上一圈红色的痕迹,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我昨夜梦魇了,不小心弄的。”


“所以...睡在这里?”


“是,神清气爽。”


礼匀静静看着礼乾,嘶哑的声音轻缓道:“你在说谎。”


他上前,站在了礼乾跟前,垂眸看着他,露出个浅笑道:“乾儿,我无碍的,很快便好了。”


礼乾嗤笑一声:“你才是胡言乱语。”


礼匀沉默一下,抬手抚了抚礼乾的披散着长发的发顶,在礼乾拍开他之前收回了手,轻笑一声,开了口。


“我不会说谎。”


“你在十二年前告诉我,你喜欢山喜欢水,喜欢竹扇,以后要摇着扇子游山水,寻叶扁舟,找壶浊酒,逍遥终老。”


“你在十年前告诉我,你最烦的便是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却总能将先生布置的东西倒背如流。”


“你说你最想做个酒囊饭袋,等着我成了家主,就要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做个纨绔。”


“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告诉我,你的病只是小疾,不消几日,便无碍了。”


说完,礼乾不再作声,他站起了身,踉跄一下,慌忙扶住了池子,喘着气轻声道:“满口谎言。”


抬步便走。


礼匀不知从哪来了力气,在礼乾擦身的一瞬,死死抓住了礼乾的袖摆。


他的眉头总是舒展的,眼神总是平和的,此刻也一如既往。他抓紧着礼乾的袖摆,面对礼乾周身的怒气,看着礼乾全是冷意的眼睛,他还是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对礼乾轻言:“家主去世的字条,是我写的。”


感受到礼乾僵住的肢体,礼乾轻轻闭了下眼睛,似是在纠结着什么,他再开口时,已不再那么从容了:“街头巷尾,那些人人避之不及的纸条子,都是我写的。”


礼乾不可置信,盯着礼匀眼里认真的神色,呢喃道:“是你写的?都是你写的?”礼乾转身站定,轻轻挣开了礼匀的手,看着礼匀那双澄澈光亮的眼睛,礼乾颤着唇,却再也说不出话。


两人相顾无言,礼乾只觉得自己身处混沌,眼前一切都是无章的,是紊而混乱的,胸腔里”咚咚“作响的,不知是自己的心脏,还是敲击着心脏的锤子。


他并不知过去了多久,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我在满大街没头没脑地到处找的通今先生,是你?”


“他们说的那位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通今先生,是你?”


礼乾对礼匀垂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样子忍无可忍,他扶上礼匀的双肩,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问道:“你是通今先生,是吗?”


“乾儿,通今不会说谎。”礼匀竟还是笑得出来,笑得礼乾怒火中烧,他不急不缓道:“对你满口谎言的,只能是礼匀。”


宅子里只剩下了粗而重的喘气声,分不清是恼怒的,还是病急攻心的。


礼乾垂下了手,也垂下了眼,礼匀一直笑着,礼乾也扯出了个笑,他笑得歪歪斜斜,比哭更难以入目。


“父亲早就知晓。”礼乾语气肯定。


“家主早就知晓,”礼匀点头:“礼家气数将尽,他也知晓。”


礼匀又一次抬高了手,抚了抚礼乾乱七八糟的发顶,这次礼乾没有力气躲开了。


“现下,通今告诉你,礼家气数将尽,是早就命定的,是躲不开,逃不掉的,是礼家拖累着你,乾儿,而你可以逃开。”


礼匀将目光放回了映着朝霞波光粼粼的池子,他从袖袋里拿出块荞饼,掰成小块,放进了池子里,轻声道:“锦鲤,祥瑞之物,吸食的当然都是你的坏运气。”


礼乾看着礼匀的模样,信了他好似知晓一切,好似知晓着阿锦是条鱼。


荞饼块泡了水,渐渐向四处散开,几条鱼真的晃晃悠悠地游了出来,一口一口地吞食着饼屑。

包括红白相间的那条。


礼匀轻轻收回了目光,回头看向礼乾,对他笑道:“乾儿,这都不是你的错。”


说完一步一虚晃,却直挺着身板,缓缓向房门走去了。


他有些累了。


礼乾听着池子里细微,不绝于耳的水浪声,看着那个本该意气风发,却巍巍沧桑的身影,忽而高声喝道:


“管你是狗屁的通今先生,通今先生的命老子来算!礼匀,你会一生亨通,贞正,自强不息,免灾免难,万事如意。”

 

【九】

阿锦已经跟着礼乾跋涉了好几日了。


从一马平川的青草地,请了车马送到这崇山峻岭的山脚,现下两人背着没剩下多少的干粮,柱着根木杖,哼哧哼哧地走着坑洼的山路。


阿锦那日见着礼乾夜里收拾好了行囊,嘴里嚷嚷着要寻“神医”,吓得她想也没想,赶紧从池子里跳了出来,拍着胸脯告诉礼乾带着自己兴许能多些好运气,匆忙跟上了。


“小少爷,神医去哪儿找啊?”


“不知,”礼乾气定神闲:“不是带着你吗?”


“可是,若是轻易能找着神医,家主早就给匀少爷医好了。”


“嗯,”礼乾点点头,表示肯定,却还是面不改色道:“不是带着你吗?”


阿锦觉得头晕脑胀:“我们在深山老林里,少爷,若是遇到豺狼虎豹精,我可打不过!”


礼乾觉得热了,拿出扇子一把打开,给自己摇了摇,笑道:“不是带着你吗?”


“......”


“阿锦莫气,通今先生都说你是祥瑞之物了,我门准能给他带个神医回去。”


阿锦气极,心里腹诽:人家随口一言就是九鼎箴言,礼乾这厮还敢称自己不是迷信着通今先生。


礼乾瞥眼瞧见了确实写在阿锦脸上的担忧,伸过手去给阿锦也扇了扇风,正经八百道:“十年前的这时候,礼匀一脚已经踩进鬼门关了,父亲和福来连夜带他来的这座山,给他捡回了一条命。”


“据父亲说的,这片山里有个闲散的老人家,与咱们街上那座老庙里的住持是交好,住持说他妙手回春,却难见踪影,那日父亲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来碰碰运气,不想正巧遇见了。”


“我当时虽也跟着,但被留在了山下等他们,没见着这老人家长什么样。后来礼匀再病发,我门都派人来找他,再也没找着过。”礼乾轻叹口气:“你也见了这段时日福来叔总是不归家,只留了几个街上的郎中救急,他定是在这儿找人呢。”


阿锦这才稍放下了心,可想想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找了十年...都没有找着?”


礼乾笑笑:“他们没带上阿锦找啊。”


阿锦忍无可忍:“难不成带上了我,神医便会出现在我们跟前,说自己是神医,要给匀少爷看病吗?”


话音刚落,就被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两位施主,稍作打扰。”


这声音吓得两人不轻,齐齐回头,看见的只是个小孩儿,剃光了头发,一身素衣,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才舒了口气:“有事?”


“小道是向两位问路的。”


“哈哈,问路而已,”阿锦笑道:“还以为真是神医呢,道长要去哪里?若是要去街市里,可以与我们一道。”


“非也,是小道的师父想要去一趟,遣小道前来问路,”小道长摆了摆手:“师父还嘱咐,要告知二位他是神医。”


“啪——”是礼乾的宝贝扇子掉下了地。


“沙沙沙沙——”是阿锦脚脖子上的铃铛在她的蹦跳下作响。


良久,阿锦搀扶着一位胡子须须的老人,礼乾头一次做了苦力拎着几大个装满药材的包裹,跌跌撞撞地往山下快步走着。


“阿锦果然神通广大。”礼乾的声音在山路的坑坑洼洼里抖了又抖,昂扬着声调,满是欣喜。


“哈。”阿锦头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本事,也有些沾沾自喜地晃了晃脑袋。


老人却抚了抚胡须,沉声道:“贫道略有些小技俩,却并非神通,若是礼匀少爷的身子骨太虚...怕是无能为力啊。”


礼乾和阿锦脸上的喜意霎时没了踪影,过了会儿,礼乾朗声道:“先生并非神通,礼匀却很是神通,先生的回春妙手配上他的本事,定能化险为夷的,无碍,无碍。”


到了山麓,礼乾远远看见福来守在山脚下,身旁跟着礼家的车夫与马匹,两人垂着脑袋,焦头烂额的模样。


见了礼乾带着老先生下山来,福来先是不可置信地卷了卷袖子倾身仔细瞧着,而后狠命跺了跺脚,心里感激了上苍,向礼乾高声呼喊道:“小少爷啊!快些快些,来的伙计说匀少爷回天乏术了!”

 

【终】

礼匀是个喜好说谎的人,礼乾一向清楚。


此刻他正面无血色地平躺在卧榻上,一呼一吸轻微得胸前似是没了起伏,这样的礼匀,再让他恨不起来了。


屋子里沉着浓浓的药味,苦得让人喘不来气。


老先生一把抢过礼匀的手,闭上眼细细把这脉,说道一声“还在”,便唤礼乾拿过包裹,从里头挑出一套银针,还有许多瓶瓶罐罐,有条不紊地在一旁摆弄起来。


礼匀感受到了声响,眼皮费力的抖了抖,似是想要睁开。


发现自己确是没有这个力气了,他轻叹口气,颤巍巍得开了唇,出口第一句是:“礼乾。”


礼乾听见这声几乎要散在空气里的声音,手忙脚乱,跪坐在了礼匀床前,握住他的手,道:“在。”


“记好了,我现在是通今,我与你讲的,没有谎话。”


“其一,通今先生并不通今,命数都是胡来的,礼匀哪看得透什么世间百态,只是稍有些小聪明罢了。”


“其二,别信命,别信礼匀,别信所有人嘴里的‘确信’,信阿锦就好,好好地活下去。”


“其三,”礼匀牵着嘴角,却再也牵不出个温润的笑:“信阿锦就是,信你自己会一生亨通,贞正,自强不息,免灾免难,万事如意。”


礼匀的话,如蚊虫嘤咛一般,礼乾紧凑在他身前才听了个一清二楚,却说不出话,也答不了一声”好“。


他记得父亲去的那个早上,老家主也是这般气若游丝地告诉他要好好活着,他便是答了句“好”,就再没能听得见父亲说话。


礼乾在惶恐,阿锦的手心里也密密麻麻布了一层汗,她见过礼乾的惶恐,却未见过礼乾惶恐到手脚颤抖,眼睛死死盯着礼匀,眨也不敢眨。


老先生做好了准备,拍了拍礼乾的肩,让他退到一旁后,先是扯开了被子,脱掉了礼乾大汗淋漓的上衣,束起了长袍,绑高了自己的发,凝气屏神,找准了穴位,稳了稳手,便一针刺下。


接着是一针接着一针,屋子里没人敢出声,所有人都与老先生一般紧紧盯着礼匀,轻缓着吸气,轻缓着吐气,生怕惊扰到了老先生。


阿锦站在离床最远处,轻手轻脚地跪下了,她握紧了双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念得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礼乾看着阿锦,又看了看福来,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扇子,扇柄上全是汗,眼前忽而朦胧起来,礼乾发现那竟是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礼乾觉得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眩晕,老先生收了手,不厚的衣裳全被汗浸湿了。


几人此刻只能沉默,沉默着盯着礼匀的一举一动,却并没见到他有任何的动静,连胸腔明显的起伏也没能瞧见,没人敢上去查探他是否“还在”。


所以只能沉默,沉默地等待着。


窗外忽而飞来只雀鸟,扑棱着翅膀便站在了房檐上,“啾啾”地叫着,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打破了屋里潮热,飘着苦和绝望的窒息感。


“哇——”接着跪在地上的阿锦扯着嗓子大哭出声。


礼乾觉得心下一窒,慌忙问道:“哭什么?!”


“菩萨说...说他听见了!”


阿锦的话音刚落,福来便看见礼匀的眼睛微微得颤了起来,狠狠抖了几下。


过了会儿,礼匀虚虚睁开了眼。


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乌黑似墨,里头流转着光亮。


————————完————————


被我翻来覆去折磨的文,我深深忏悔,以后再也不会动它了,我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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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来运转】旧指时机来了,命运也有了转机。指境况好转。

【典故出处】《白雪遗音·马头调·麻衣神相》:“奴怎比韩氏素梅,生在烟花,时来运转,贵人提拔,才把君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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