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煮鱼

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贵山之南》

一篇写给我们深山老林里的贵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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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失忆了。


当我醒来时,先入耳的是细雨淅沥敲打着草叶的声响,接着才感觉到跳落到脸上的几点凉意,雨声听着绵长而匆匆,雨点却只有偶尔几滴。


入鼻一股清雅的香,不似花香浓郁,不如药香涩意,更不比饭菜香诱人。


思及此,我感到肚子饿了,便睁开了眼,方才知道,这萦萦不散的原来是竹子香。


竹子一簇挨着一簇地齐齐朝一边儿斜着,满目的葱翠,在竹子顶上才斑驳地透了些沉沉的天色。


我摸了摸身上泛着疼的地方,呲着牙细细数着,三处刀伤,一处枪伤,四五处擦边闪过的划伤。我抬手摸着阵疼的脑袋,却也没摸到什么伤口,想来还有一处不知所伤。


“沙沙——”


听见有人靠近,我攥紧了腰间那把有些锈了的剑,忍着疼半支起身子。


接着便看见个人,戴着蓑笠帽,披散着头墨色长发,身穿件绿色的袍子,衣摆宽大,整个人装束随意,却盖不住一身的气度,是个清举非常的公子。


跟一堆竹子站在一起,像个竹子精。


他左手拎着鱼篓,右手抓着把鱼竿,似是认识我,停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静静打量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道:“你好像变丑了。”


我并不在意,耸耸肩道:“没吃没喝,挨打挨杀,自然丑了。”


他闻言也认真地点点头:“确实瘦了,像黔灵山上的猴崽子。”


我问他:“黔灵山是什么山?”


他有些惊异:“你不记得黔灵山?”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却看见他的眼睛里有许多失落,他问我:“你还记得我吗?”


我有些不忍心回答,却也只能摇摇头。


“哦,”他点头:“无妨,我是主子,你是我的下手,要替我摘茶,捣药,种谷子,应付那些繁杂的公务的。”


我闻言并不怎么相信,但耐不住作响的肚子,只能问道:“管饭吗?”


“管够。”


他说着已经走近了我,将鱼竿和鱼篓放一只手上拿着,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捏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朝着一片更密更麻的竹子里走去。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像竹子,又比竹子的味道多了烟火气,这种味道很熟悉,使我安下了心来,才觉得身上的伤越发疼了。


 “嘶——轻点,很疼。”


“忍着。”


—2—

他给我上好了伤药,正在一旁忙着炊火做饭,我则搬了板凳在一旁坐着,静静地打量着这间食材俱全,飘着香的厨房。


灶台前有一大个竹筐子,筐子里装满了色泽诱人的辣椒,让我很是满意。


我等得有些无聊,看见他拿了块土豆开始剁,一时半会儿剁不好,便开口道:“这是哪儿?”


“这是片山。”


我有些不满:“我没傻。”


他微微笑:“说了你也记不得,蛮夷之地罢了。”


“那你是谁?”


他停下了剁土豆的手,拿着刀随意指了指窗外,我跟着望去,只见一座高高大大的山在云际之间隐隐现着,比其他的山包都要高上不少。


“那是贵山,”他开口:“这片山的最北边,山南为阳,我守在这里,别人叫我贵阳。”


我点点头,嘴里默默嚼着“贵阳”二字,觉得熟悉,也觉得上口,很好听。


他把土豆剁成了一摊泥,拿了口锅浇上油,等油开始跳了,就将泥团成一团,放进锅里翻炸。


我闻见了香气,只觉得肚子叫得更欢了,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是什么?”


“土豆饼,你饿了,这个做起来快。”


土豆被做成了扁平,圆形的一整块,炸得金黄,他把饼放进碗里,往上面洒了些辣椒面和葱末,杳了勺粉色块状的小萝卜似的东西,再杳了勺不知是什么的粘稠的酱油色的酱汁,递给我。


我看着一盘子花花绿绿皱眉:“辣椒少了。”


他愣了愣,失笑,转头给我又加上了一勺辣椒面,道:“还是没变。”


我抿着唇不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碗饼。


他看着我急不可耐的模样勾唇,并不把盘子递给我,对我说:“跟我念。”


我纳闷地看着他,念什么?


他一手端着那盘土豆饼,另一只手指着盘子,神色认真,温和得跟教小孩儿似地,一字一顿地吐了四个字。


“洋芋粑粑。”


—3—

我本以为像贵阳这种隐居在深山老林的老神仙,应当是个清心寡欲之人,谁曾想这竹子精每日的做派实在令人咋舌,若不是住在这竹子搭的小屋里,每日晃在一片片的竹子中间,我会跳起来骂他“奢靡无度”。


每日睁眼,贵阳只忧心着两件事,一是吃什么,二是玩什么。


他在清晨爱做糯米饭和粉条,糯米饭里包满各样的东西,铺上层辣椒后,将两块饭团按在一起,变成一块。


我曾对调料里头的两样东西感觉稀奇,一是根条的不知是什么的草,被他切成了小段,咬起来香脆,我问他,他便告诉我说:“这是鱼腥草,”他道:“我叫它折耳根。”


二是种黑乎乎,小方块似的的肉,明明是肉,咬起来却是脆的,脆而嫩,口感很好。“这是脆哨。”贵阳总是耐心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


我听完后笑,这名字都起的奇奇奇怪怪,令人印象深刻。


他还顺带告诉我,我们总吃的粉条名叫“酸粉”,嚼劲十足,回味无穷,只有他会做,别的山头可吃不到。


那骄傲的模样也令人忍俊不禁。


午时和晚上吃的东西,就繁杂多了,俗言道民以食为天,吃的东西多费些心力,我也是理解的,只是贵阳在白日差使我做这做那,到了晚上又精力充沛地闹腾,实实在在的令我苦不堪言。


贵阳将他在别处搜来的器乐堆满了间屋子,一日一换地摆弄几下,玩累了便架出个架子,烤些蔬菜肉类在夜间大快朵颐,还不忘日日一坛酒。


不见那月亮爬到了竹子枝头,月光沁进了层层叠叠的竹叶子里,他便不会打着呵欠,乖乖睡下。


有次他喝得醉极了,他冲我招招手,把我唤过去,又眯着眼骂咧道:“一边牯倒起,不要嗝应我,看到你个瘦克郎精的样子就袍烦!”


虽不想承认,我确实能听得懂,虽不想承认,我确也曾在心底夸过他清举公子,翩翩风度。


—4—

这日他早早出了门。


又是个雨天。在这呆了许多时日,雨天是常见的,只是今日的雨却与以往细细绵绵的阵雨不同,雨势滂沱,从早下到了晚。


雨珠子狠砸着这片竹子,砸落了一团团还翠绿的竹叶,风卷着叶子在林间刮着,让这片本就散发着潮湿气味的土壤更显得有些阴冷。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关紧了门窗,呆坐在屋子里数辣椒,数了辣椒数花椒,数了花椒又翻出来一罐子腌好的酸萝卜,尝了尝觉得酸的东西十分爽口,便拿起了一个酒壶里装着的酸汤,痛快喝了一顿。


我明明什么也记不得了,每日吃喝着贵阳做的东西,我觉得好吃,也觉得熟悉。


这是种是深入骨髓的熟悉,记忆会骗我,味蕾不会。


说不准我真的是给贵阳做事的小工,我嘴里嚼着晒干的小红辣椒,心觉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没注意到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雨也渐渐停住了,窗外只剩下滴答几声雨水从竹叶尖尖上落下的声音。


贵阳在这时推门而入,没顾上吃东西,也没顾上玩乐,他匆匆道:“把我晒干的药材都拿过来,快。”


他满脸惫色,满身风尘。


我按他说的做了,并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凝重地摆弄着药材,又摸不着头脑似的叹着气。


“你不要出门。”他突然对我嘱咐道:“为了什么都不要出去。”


我点点头,有些莫名,我能去哪儿呢。


这晚他彻夜未眠,不是为了玩乐。


—5—

天只是蒙蒙亮,我眯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贵阳在翻箱倒柜,像是在准备着出门。


我强撑起身,问道:“做什么去?”


他顿了顿,手上将剑鞘挂在腰间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除暴安良。”


我笑了:“除哪门子的暴?”


他却罕见地没有理会我的玩笑,蹙着眉:“贼人不知从何而来,来势汹汹,见人便红了眼,举刀就砍。”


我有些呆住了:“很凶险?”


他点点头:“我的朋友需要帮助,”说罢晃了晃手里的剑:“既是朋友,荣辱与共,我去与他并肩作战,是义不容辞的。”


我紧张起来:“你不会...受伤吧?”


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我咧出了个笑:“你若乖乖在屋里呆着,别让贼人盯上,我便不会有事。”


说罢他转身走了,走前替我牢牢关上了门,我呆愣许久,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鸡鸣,才翻身下床,有些心神不定。


我看向自己来时的一身行头,生锈的剑,破烂的衣服,再晃晃自己刚刚痊愈的身体,挥挥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拳头,只能暗自叹气,除了老实呆着,确是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的竹子依旧郁郁葱葱,鸟雀的啼叫声在风吹叶响里久久荡着,屋里的吃食依旧冒着香气,我却没什么胃口了。


我唉声叹口气,拿了坛酒出来摆着,古人云举杯消愁愁更愁,我思绪着贵阳每日喝了酒只见得欢脱,不见得什么愁,便倒出一杯,学着贵阳的模样嗅了嗅,被酒气呛得咳嗽一声,还是闭了眼,一口闷下了肚。


入口辛辣的酒,在嘴里倒荡出一圈圈的香,我咂了咂嘴,将余香咽下,索性将酒杯放到一边,就着酒坛子喝了起来。


酒是解忧的好东西,我睡过去之前,只知道满口的酒香气,哪还有什么愁。


不知我抱着酒坛子睡了多久,迷糊间贵阳回来了,将我拎上了榻,我记不清自己都叨叨了些什么,只记得借着醉意嚷嚷了句:“我也想除暴安良。”


—6—

贵阳在外奔波了多少时日,我便在小屋子里躲藏了多少时日。


数不清我无所事事了多少天,只记得这日,贵阳回来后,带了许多吃的回来,有朋友给的热干面,有邻居给的冒菜,他洗了洗手,摆上了一大桌各色的我没见过的吃食,然后自己擀了几张面皮,拿了些蔬菜切成条状,倒两碗酸汤,往酸汤里加了辣椒,用面皮包着菜灌酸汤吃,告诉我这叫“丝娃娃。”


我笑了,这次不是笑那名字好玩儿,而是笑贵阳带着伤的脸上多日未见的轻松。


他给我夹菜,看着我脸上的笑意,状若不经意般地说道:“你明日便走吧。”


我愣了,停下了嚼着菜的腮帮子,不解地看着他。


他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声道:“你明日便走吧,”他垂下了眼不敢看我:“贼人已经溃不成军了。”


我总在无所事事里等着他给我带来捷报的一天,我想过他会怎样地意气风发,用像是告诉我只有他会做酸粉那般骄傲的口气告诉我“贼人已经溃不成军了”,而不是像现下这样的揣揣不安。


所以我只是怔愣了一秒,就点头道:“好啊。”


他用手上的剑为我换来的可以走出去的机会,我告诉自己不能负了他的辛苦。


嘴里嚼的是珍馐佳肴,我的心里却十足的发闷。


我没有问他我该去哪儿,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我知道他总是为我好的。


我离开时,屋外一片风平浪静,平日里总在在竹林里蹿来蹿去的风今日也消停了许多,只轻轻拂着竹冠上的叶子,一节节的竹子像是有些痒似的微微晃着。


我走在竹林里,脚下踩出了贵阳带回我时踩出的同样的“沙沙”声。


走出竹林时,我全身都在泛着疼,我觉得奇怪,身上的伤明明好全了。


贵阳没有来送我,我知道,风敲竹节间,他会一直等着我。


—7—

当我醒来时,先入耳的是细雨淅沥敲打着草叶的声响,接着才感觉到跳落到脸上的几点凉意。


此时身上又隐隐作着痛,我却懒得数身上有几道口子了。


反正贵阳总会用好菜好肉,好酒好药治好我。


我找回了记忆,记忆里的贵阳与我失忆时遇见的贵阳没有分毫的差别。


他住在深山老林里,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管着大小的事务,实际也喜欢喝酒作乐,吃香喝辣,游山玩水。


他闲暇时总在找着食材——如现在这般,带着蓑笠帽,拎着鱼篓,拿着鱼竿,站在我的跟前打量我。


”我回来了,”这次我先开了口:“我要吃辣子鸡盐菜肉宜北町的茶丝娃娃豆米火锅花溪牛肉粉青岩猪脚肠旺面恋爱豆腐果还有凉拌折耳根。”


我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鱼篓,抬脚向屋子走去:“先来份洋芋粑粑,走起。”


贵阳一点也没有变,他温声应着,跟在我的身后,身上有着清雅的,却又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他也在不断改变着,从很久以前走到现在,他永远都在变得更好。


永远都在等着游子归家。

—————————完————————


这篇文是写给家乡的情书,我想对任何人而言,家乡应该都是一个可以疗伤,可以容身的地方吧~

这个地方不一定很大,不一定很热闹,但一定会有你爱的好吃的,有你爱的人。


一些唠嗑:

1. 我真的好爱好爱贵阳,爱这座空气无比清新,夏日气候凉爽,全年阳光“很贵”的爽爽的城市

2. 黔灵山可谓是贵阳“市山”,许多人家大年初一的时候,早上都会登山拜拜山上很灵验的洪福寺,山上有漫山遍野的猴子,放养的,会抢游客的零食,会打开易拉罐包装袋,还会跑到学校里去的那种

3. 贵阳人民吃喝玩乐从不认输,“不夜城”绝不是浪得虚名。贵阳街头总是听见非常豪气的方言交流,是座烟火气十足的城市。

4.将背景设计在一片竹子里,是因为曾看见过贵阳古时竹子很多(现在也很多),有“筑”城之称的说法,我很喜欢这个称呼,一点小私心。

5. 好吃的真的遍地都是,美味的小吃也遍街都是,回到家感到的归宿感,不仅是家人给我的,还是每一道熟悉的街头,每一口熟悉的味道给我的

6.贵阳有许多有待提升的地方,但近年的进步真的很迅速

7.宜北町真是我的白月光,一定要提名~

8. 衷心地谢谢你看到这里!非常感谢!

9. 相信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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